秦安历史悠久,地灵人杰,英才辈出,乃陇右文化之名城也。历史上出自秦安的文人墨客灿若星辰,枚不胜举——出生于晚清的侯垣先生就是这些耀眼星辰之中的一“颗”。侯垣,字乙青,生于咸丰八年(公元1858年),光绪乙酉(1885年)科优贡戊子科举人,屡上春官不第。光绪间,朝廷变法,改设学堂,大吏聘其为省垣高等师范教习。垣知识渊博、治学严谨、教业突出,颇受嘉许。逾年,新疆以师范来请,上宪令垣往。既至,杨抚增新爱其才,奏留新疆以知县补用。未几,竟因疾卒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侯垣,系明·侯一元第九代孙。
侯垣出生于贫寒之门,生活于诗礼之家,世代以耕读为本。其幼承庭训,才思敏捷,尝求学于老宿,出语即惊长老,少年立志求取功名以报国效民;及长,其博览群书,效法古贤,不仅性耽风骚,且尤酷嗜陆宣公奏议,曾按制策拟殿试策论数十篇,为文捭阖恣肆、酣畅剀切,惜大多散佚。另外,公元1894年(光绪二十年),垣赴京会试,是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其邑人,时为福建道监察御史并力主抗战的安维峻正值上疏弹劾宦官及主和派,其俱协陇上铁汉安维峻劳腕,邑人历传安维峻、赵文源与侯垣乙青深夜密商《请诛李鸿章疏》,曾有侯垣协助安维峻草拟奏疏《请诛李鸿章疏》遗稿于其家中,今已佚。
侯垣擅于书法,楷法柳公权,行效赵孟頫,并得其神韵,享时人盛誉。其尤擅于古体格律诗,所闻之事,所睹之物,所感之怀,欲言之志,均有吟咏。今邑人李桂梓、李雁彬两先生抄存整理《侯垣诗存》56首,分为“东进赶考篇”、“出塞入仕篇”两大部分。主要内容涉及赴京赶考、出塞入仕、送别安维峻出京等感时喻世之作。
侯垣的科考举之路坎坷不平,但迫于生计,加之父命,在“科名决非所望”的矛盾和不得已心理驱使下,依然再行赴考,但所报希望似乎不大,正如“东游吟草”前小序所言:“垣自光绪乙酉,以优行贡成均,戊子获乡荐,嗣后屡困礼闱。乙未归里,笔耕养亲,遂不复理故业。岁越癸卯,礼部改试论策于汴闱。先君命再观场,余勉承亲志,计偕就道。窃念学殖荒落,徒伤老大,科名决非所望。特以亲老家贫,急谋升斗,私心怦怦,不无妄想云尔。”其“东游吟草”中的开篇之作《东进赶考篇(一)》便是很好的佐证。该诗曰:“此去谋升斗/高堂奉老亲/家贫甘道路/客久惯风尘/冰雪蓝关马/门闾白发人/何当捧毛檄/喜报故园春。”这次去赶考,还是抱着能够考取功名的愿望,谋得一官半职,领取些许俸禄,好来奉养自己的高堂。因家贫而甘于道路,因客久而惯于风尘。赶考路上的艰难困苦,自己尚可以克服,惟家里的白发亲人,最是令人牵挂。我何时能够像东汉时的毛节那样,“奉府檄”而为官,把这天大的喜讯驰报于家乡,以慰亲人与友人。然而,现实带给诗人的却是愿望难以实现,梦想一次次破灭。如《灞桥行吟(一)》就是其写照。诗曰:“晴烟如画草如茵/六度灞桥老此身/只有多情官道柳/长将青眼送行人。”晴烟缭绕,草色如茵,如诗如画的长安灞桥官道两旁的垂柳,见证了我六次往往返返却依然是一介书生的窘迫身影。我虽屡试不第,可官道两旁的柳树并没有以世俗的眼睛看我,而是总以“青眼”相应相送,显示出她的多情与宽容。短短28个字,其中包含了多少士子的泪水与辛酸啊?可诗人没有明写泪水与辛酸,而是通过“如画”、“多情”、“青眼”,以浪漫主义的笔触,将“六度灞桥”之外一路的坎坷命途、艰难之旅涵盖其中,给读者留下无尽想象的空间。其实啊,柳树是不会“多情”的,只是诗人借物而喻人也——这里在冥冥之中似乎给后面的《返里(二)》埋下了伏笔。
但是,不管怎么说,“六试不第”,总归是令人“颜面扫地”的事。在《返里(一)》里,将这种心理表现得淋漓尽致。诗曰:“在山泉水出山难/下第人含一味酸/焉得狄青铜面具/好遮面目进秦安。”自己就像是深山里的一汪清泉,总想着有一天能够奔向大海,为社会作一些贡献,可总是一路荆棘,到处阻力,自己的理想抱负终究难以实现。这种无法名状的“酸楚”积压在心头,是何等的难受,唯有诗人自己心里明白。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下第后总是要回家的,现在已经快到了家门,我该如何面对父老乡亲呢?此刻,真恨不得找一块“遮羞”的面具将自己的颜面遮住,而后再进秦安,回到自己家中。读到这里,作为读者,也是同情有加,伤感不已,泪崩难止,更何况历尽煎熬的诗人乎!真是文章福命,因果难期,每次赶考前故知的饯行,美好的祝愿,都以名落孙山而告终,辜负了亲友的数番好意,几多期望。好在,家里人、故友们恩宽量大、思想豁达,不仅没有埋怨的意思,反而倍加宽勉与劝慰,这使得自己越发觉得无地自容,以致汗颜如洗。如下面的这首《返里(二)》,便写出了这种心理与行为上的表里反映。诗曰:“文章福命两难期/饯送年年枉故知/落魄归来犹慰藉/并教汗下老头皮。” 这“故知”之感情与《灞桥行吟(一)》“官道柳”之“多情”和“青眼”如出一辙,令人感佩。
甲辰(公元1904年),即光绪三十年前后,甘肃始行“新政”,侯垣被荐为甘肃省高等学堂教习。任上,其执教勤恳,治学严谨,为甘肃新学的传播,作出了突出的贡献。乙巳(1905年)三月,新疆以师范请,垣受命即行,以赴新疆学堂教习。西出沿途,历经戈壁瀚海、走廊天山、名关古驿……任山重水复、路险道阻、雪大如掌、冰坚在须,其依然据鞍顾盼、纵览胜概、引经据典、言志于诗,遂得诗颇丰,俱见精神。当然,有的篇什也是借景抒怀,倾吐胸中“块垒”,如《苦水(一)》即是。诗曰:“廿年落魄走风尘/弹指光阴已五旬/久困科名知有命/才求禄养怆无亲/餐毡不改苏卿节/吞炭犹存豫让身/行路休言泉水苦/卧薪尝胆过来人。”回想失魂落魄、风尘仆仆20余年所经历的科考生涯,真是百感交集、愁绪千结,年复一年,直至眼下,现在自己已到知天命的年龄了。科考上的不得意如果说是自己命运所致的话,那么现在自己经已有了俸禄可以奉养老亲,却偏偏亲人已去,无亲可养,岂不令人悲怆?既然如此,悲怆也是无益,唯有尽职作为以报知者。就像苏武餐毡,不改志节;豫让吞炭,期成使命那样,始终如一地把自己肩负的教育事业搞好。这样想来,像我这数十年所走过的艰难历程,所吞咽的“苦水”又何足道哉!像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历尽苦难,刻苦自励的境况,自己也算是过来人了。据笔者看来,诗人经历了那么多的艰难困苦,心里岂能没有“苦水”?这里是诗人正话反说,借用古丝绸之路上甘肃永登县的一个地名苦水,倾吐诗人自己胸中的满腔“苦水”而已。下一首却一转诗人行旅诗风,极写驻地宏盛喜庆景象: 旗帜猎猎,旗影幢幢,将士筹边,抚静塞沙;管乐声动,木叶沙沙,良骏万匹,色艳桃花;雪域高原,军队驻扎,星海无波,仙客停槎;昔日的王庭宦府,今日之省会要地,生活于斯,何谈天涯。这是诗人于“丁未四月初九日奉和曾煦棠城楼秋望元韵,时垣寓新疆已二年矣,边境乂安,省会繁盛,士庶奢华,较兰州省转觉有过之云”诗中所写在新疆乌市当日所见之盛况。原诗如下:“牙旗招展影横斜/汉将筹边静塞沙/觱篥一声催木叶/骕骦万匹绚桃花/雪山有路开军府/星海无波断客槎/昔日王庭今省会/宦游何事感天涯。”这首诗是诗人所有诗中写得较为开心的一首,看起来这天诗人的心情不错。 侯垣先生不仅擅长律绝,古风写得也很不错。其送安维峻(字,晓峰)出都之《长句奉送晓翁先生出都并祁吟政》,就是一首长达72句(原诗略)的七言古风。该古风以犀利的笔触,鞭挞和声讨了以慈禧太后、李鸿章等为首的奴颜婢膝、卖国求荣、祸国殃民的乱朝贼子的主和派的丑恶嘴脸与罪恶行径;以饱含深情、充满正义和嘉许之笔,歌赞了为国忘我、为民请命、慷慨陈词、屡上谏疏的陇上铁汉安维峻置生死于度外,力主抗战的一代谏官的浩然正气、凛烈英风。整首诗史实详实、感情深厚、笔致犀利、语言流畅,读之令人动容。也可以看作是一首替安维峻鸣屈喊冤、抱打不平的愤世怜才之作。
当然,《侯垣诗存》中凭吊古迹、咏史抒怀、怀亲忆人、借物言志、赠朋答友等的篇什不少,限于篇幅,故不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