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间隐匿的天官坟牌坊
天官坟面朝豹子岭
去往大柏林村途经的古堡
“左昭”门上石刻对联清晰可见
密林深处的石碑
牌坊上精美的砖雕
散落的柱础
幽深的盗洞
“阴阳鱼”造型的农田
张彩后人清雅别致的小院
张彩(1454~1510),明代巩昌府安定县(今定西市安定区巉口镇大柏林村)人。明武宗正德三年(1508)曾任吏部尚书,后加太子少保衔(此为历代安定籍人官位至高者),后因涉刘瑾谋反案病死狱中,在《明史纪事本末》中曾客观地记载了许多有关张彩的事迹,但因这些事迹并不符合“阉党”的行为模式,故不为《明史》修撰者所采纳。著名历史学家白寿彝先生曾经公正地指出:“张彩因列入刘瑾党人被杀(其实是瘐死狱中),康海因列入刘瑾党人被逐,都是很冤枉的,他们是‘党争’的牺牲品。”
这座衣冠冢,好似一把锁,把张彩的一生深藏在了厚实的黄土之中
和定西市的朋友聊天,他曾说安定区的地界,在清朝时曾出过两个有名的地方官,许铁堂和王廷赞,前者清,流芳千古;后者贪,被钉上历史的耻辱柱,但他们的原籍并不在安定,只是在安定任过职。在他家乡的确出过一个很大的官员——明朝武德年间的吏部尚书张彩,他却是真正的本乡本土,现在巉口镇的人,只是他并没有给定西人带来多大的荣耀,在张廷玉著的《明史》中他被列入阉党,在其五十六年的生命历程中,留给了后人扑朔迷离的故事。
这引起记者的兴趣,翻阅了相关的史料资料,关于张彩着墨点并不多。我们大致可以知道,张彩的一生经历了复杂的宦海生涯,他位高权重,官至吏部尚书,成为朝堂中呼风唤雨的重量级人物,但好景不长,很快他就深陷牢狱,落得个谋反的罪名,未定罪前他已病死,死后仍然被挫骨扬灰。如今,在他的家乡定西安定,还保留着一座衣冠冢。这座衣冠冢,好似一把锁,把张彩的一生深藏在了厚实的黄土之中。
这座衣冠冢,当地人称“天官坟”。就这样,7月中旬我们踏上了寻访天官坟的路程。
按照地方志记载:“张彩,字尚质,号西麓。安定人(今定西市安定区巉口镇大柏林村人)。”于是,记者先来到定西市安定区委外宣办。
外宣办主任王博告诉我们,虽说张彩是巉口镇人,但是天官坟的具体位置却在与巉口镇完全反方向的内官营镇的东岳村。顿时,天官坟的神秘感便第一时间真切地感觉到了。
由定西市区到东岳村,路途大约有20公里。乡村公路边高大的白杨树的叶片在风中鸣响,两边的农田绿莹莹的望不到边,那里面种植的都是当地的特色蔬菜——芹菜。很快采访车从柏油路拐向一条路面还在筑基的土路,路从这里开始不好走了。
一会儿我们看到了“东岳村”的路牌,但我们并没有在东岳村停留,而是继续驱车前往村口的阳阴峡。张彩的坟茔就在峡谷附近的山上。
阳阴峡两边的山峦植被甚好,像欣赏一幅画,刚开始似乎还能分辨笔触,到后来便只是浓重的绿色色块,清脆得似乎要滴出水来。
环顾四周,岑寂无人。王博一脸疑惑,在路边寻找着上山的途径,他说一两年没来,就感觉地貌又有了变化。他说到,天官坟位于东岳村,这里有山有水,山为豹子岭,水为关川河,远离尘世,风水极佳,这也许是张氏选择此地作为家族墓群的重要原因之一。
他领我们从一处台地上山,走了几十米,他就叫停了,说路不对,实际上哪有“路”啊,只是从草丛稍浅处,分辨看有没有人畜走过的痕迹。我们从台地下行至一条深藏在茂密灌木丛中逼仄的小峡谷内,沿此拐上一处山坡,才可上山。
记者问王博,天官坟所在的位置山高不高,路远不远。他笑了,不高也不远,一会儿就到了。一会儿我们才发现,路程不是问题,真正的考验马上就要来了。
他不知道这一步一踏出,就注定他再也无法回头,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山路崎岖而又坎坷,灌木丛生高可掩人,生长最为繁密的便是野生沙棘。我们真的头大了,它的枝干上密密麻麻皆是刺,虽小而尖,但却能穿透衣裤。我们都穿着清凉的夏装,缩颈垂腰,穿行其间,时不时地被刺扎皮肤,甚为疼痛。拾来的树枝我们勉强拨开最挡视线的灌木带刺的枝条,手脚并用,终于完成了这段艰苦至极的路程。
到了山腰,灌木丛很少了,换成了自由生长的野树,它们茂密的枝叶遮蔽了天日。在小憩的时候,王博向我们讲述起他所了解的张彩的事迹:
这就要将时间倒回到明弘治二年(1489年):
当年,张彩中举,次年(1490年)捷中殿试二甲69名进士。在这群新晋的才子们中,张彩能言善辩、文词敏捷、仪表非凡,给时人留下鹤立鸡群的印象。《明史》上这样描述他的风采“高冠鲜衣,貌白晳修伟,须眉蔚然,词辩泉涌”。张彩初入朝为官,虽只是在吏部做主事,但他做事一丝不苟、屡有直声,加之他有风流倜傥的名士风度,为同僚所推服。人们认定,某一天他会成为大明王朝的名臣。
但当时的大明王朝,政治局面却非常的险恶、黑暗。在明武德皇帝朱厚照(1491年)继位以后,他提拔重用宦官刘瑾。刘瑾逐渐包揽大权,一手遮天,形成了“坐皇帝”朱厚照,“站皇帝”刘瑾并存的局面。
当时以刘瑾为首,形成了一个利益团体,大学士焦芳就依附于此,他见张彩一表人才俊逸不凡,就想把他拉入自己的阵营。张彩是安定人,刘瑾是陕西兴平人,在当时陕甘同省,算是同乡,就将张彩引荐给刘瑾。刘瑾初见到张彩,看他华服锦衣、皮肤白皙、面容清秀、浓眉大眼,谈话间辞采飞扬,刘瑾说:“子神人也,我何以得遇子!”随后,张彩得到了刘瑾的赏识、重用,逐步升迁吏部文选司郎中,继任右佥都御史。正德三年(公元1508年)以吏部左侍郎升吏部尚书,后加太子少保衔。《明史》载:“彩一岁中自郎署长六卿,僚守官如故”。
他不知道这一步一踏出,就注定他再也无法回头,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我们继续往山上攀爬,木棍扫过之处,一只肥硕的野鸡扑棱棱在草丛飞掠,然后在不远的地方和草木混成一色。如此深幽之地,我们不禁疑惑:这哪里有什么人迹啊,莫非张彩后人已经寥落,所以才没有人来祭扫?莫非天官真的已经遗落在荒草之中?
王博接下来讲述的便是他的衣冠冢为什么会得名天官坟名称的由来。
在张彩一步步官至六部尚书之首,达到仕途生涯的顶峰,在世人的眼中,他下一步似乎就可踩着鼓点进入内阁了。这时人们对他的评价早已变成负面,他在俨然成为以刘瑾为首的阉党“八虎”之一,成了刘瑾控制朝堂的爪牙了。自古皇帝称为“天子”,张彩当官都当到了天上,因此故乡的人们便称他为“天官”,他的坟茔也就成为“天官坟”了,可见当时张彩在朝野上下,尤其是在家乡的声望有多大。据史料考证,张彩官至吏部尚书,却也真真实实是在历代定西籍的官员当中,官衔最高的。
这一切,似乎都要依赖于当时的“站皇帝”宦官刘瑾。自古宦官当权,百姓皆无宁日,刘瑾也不例外。依靠手中的权利,官员的献媚,在中国历史上,刘瑾成为了排名第一的巨贪,有种说法,连大家耳熟能详的清朝乾隆时期的和珅都要败下阵来排在第二位。
身为刘瑾的心腹党羽,张彩是唯一一个敢于向刘瑾提出不同意见的人,但这已经无法改变后人的观点,在大节之上,张彩已被史家一笔拉黑了。
在张彩与刘瑾之间的恩恩怨怨当中,就不得不提到杨一清与张永二人。正是他们两人觑见了刘瑾集团的命门,殊死反击,才使得刘瑾和张彩从权势的峰巅上最终跌落下来。
山环水绕,风水宝地,天官坟却只埋葬着张彩的一双朝靴
终于在山林之中,我们看到了一座3米多高的青石砖的牌坊,这里就是张氏家族墓群了。
曾经贵为天官的张彩墓,如今剩下的只是草木丛生,残垣断壁、满目荒凉。
王博却说此地从风水堪舆的角度上那可是宝地:这里坐东向西,山环水绕,树木密集,风景殊异,是绝佳风水宝地。
墓地里最有价值的文物便是这座清初所建三间四柱砖砌屋宇式的牌坊,造型古朴凝重,庄严肃穆。要知道,能在墓葬前建有牌坊的,那么墓主人生前的等级一定不低。
王博给我们提供的张慧先生《查勘记》记载了他实测后的详细数据:该牌坊“高3.96米,长7.26米,宽1.22米,通用0.30×0.15×0.07立方米素砖砌成”。正面中门相对阔大(高2.15,宽1.32米),上端有四块方块立砌,左右各有一块花卉方砖立砌,周边以素砖平砌或侧砌,遂构成了牌匾式坊额,坊额阴刻有“张氏祖茔”四字(已被撬盗),之上依次为四朵斗拱(浪花雕饰)、两层撩檐、板瓦及飞翘;左右方砖阳镂着“孔雀牡丹图”(已被撬盗)、“福鼠戏珠图”,构图繁简适当,寓意深刻。左右侧门相对窄小(高1.78米,宽0.53米),坊额分别阴刻“左昭”“右穆”,之上依次为三朵斗拱、两层撩檐、板瓦及飞翘。背面构建形制与正面相同,中门坊额阴题“树立夙声”(已被撬盗),左右侧门坊额分别阴刻“承先”“启后”(后者已被撬盗)。
唯一能令人感到欣喜的是牌坊上所镌刻的联语基本保存完整,仍可解读。在牌坊的周围,墓群里有大大小小的数十个盗洞。有的浅而小,有的洞口宽可供2人同时进出,深达七八米,小心翼翼站在盗洞口,还能看见盗墓贼劫掠过后的痕迹。
我们好奇墓葬之中,到底埋葬了些什么引得盗墓贼频频光顾?或许盗墓贼猜测,官至六部尚书之首的张彩,又是刘瑾的心腹党羽,那么他的家族必定富甲一方,死后肯定也会有无数的珍宝来陪葬。他们估计会失望。历史上,真正记载着的,这里埋葬的只是张彩的一双朝靴。
那么,为何张彩留给后人的只有一双朝靴,而不是珍宝?这就又要说到前文提到的杨一清与张永了。
明正德五年(1510年),杨一清起复三边总制,赴宁夏镇压安化王朱寘叛乱。以此为由,联合监军宦官张永,找到了扳倒刘瑾阉党集团的理由,他们在奏折中给刘瑾安下的罪名是谋反。你贪你腐皇帝不愿管你,但你要谋反颠覆皇权,那皇帝就要出手了。几日之后,刘瑾便被拿下,同年八月刘瑾伏诛,被凌迟3357刀而死,同年秋,张彩因涉嫌刘瑾谋反一案被捕下狱。张彩在狱中因气愤及饥寒交迫于冬十月病死狱中。都察院将他的罪名改定“拟同刘瑾谋反”。张彩被草草埋葬后又被掘尸锉于市。
连尸首都未保留,又被定罪谋反,所以,在故乡的坟茔中留下来的,只能是早年穿过的一双朝靴。
尽管天官坟冷清,像是被世人淡忘,在我们一度以为这里就是秘密的终点之时,王博说,每年还是会有张家的后人来此祭扫。世世代代经历了五百多年,直到现今,依然保留有一支血脉,就在张彩的祖籍定西市巉口镇大柏林村。
功与过,还是留给时间,留给历史,待岁月层层剥落,答案自见分晓
告别东岳村,我们驱车前往巉口镇的大柏林村,去寻访张彩的后人。到了巉口镇,我们未作停留,直接驱车前往大柏林村。
陇中黄土沟壑区的地貌在这里得到最细致的表现。千沟万壑表明这里曾遭受过最严重的水土流失,但现在在小流域治理之后,周边的田园风光令人着迷。几起几伏,我们已看到大柏林村。
大柏林村的村民住得相当分散,我们要找的张氏后人便在大柏林。从山顶向山腰的位置看,青绿的胡麻长满山坡,田边的杏子树已经果熟坠枝,唯独田地的正中间是一块独立的台地。台地上也种着庄稼,颜色不一样的庄稼将坡上坡下的地形区分开来,回转起合之间,居然隐约可看到太极阴阳鱼的造型,难怪大柏林村的支书说,在这里,村民曾在田地中无意间掘得许多汉代的铜钱。
沿着田埂下行至山腰位置,绕过山脊弯,一座种植着紫斑牡丹和李子树的清雅别致的小院就出现在眼前。王博说这里就是张彩后人的家了。
一位刚从地里回来的老人热情地将我们迎进院内,在一棵亭亭如盖的李子树下,他跟我们讲了不一样的张彩。
张彩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是父亲张漠的长子。后到京城为官,相传娶了两位妻子,虽然张氏的祖茔依然是在大柏林村,但是张彩死后衣冠葬在了东岳。是因为传说张彩的一位夫人吴氏,在张彩入狱之后隐姓寄居外祖东岳村内官营的大户吴氏之家,再加之东岳地理位置十分优越,便又在东岳建成了另一座张氏家族坟茔。时至今日,老人还会在儿子的陪同下,去东岳的天官坟上坟祭扫。
说到天官坟,老人的情绪有些激动。他说,历史上人们都将张彩归为刘瑾阉党一派,留下了不好的名声。可是在张氏的后人与定西当地的百姓心中,张彩并非历史上权倾朝野与阉党同流合污之人。张彩是受了刘瑾谋反案的牵连而入狱,是冤屈而死,他们一直希望能给张彩正名。
我们再来说说张彩与刘瑾的关系。
张彩初为官之时,多进谏直言,也曾多次劝导刘瑾要为善。在刘瑾东窗事发之后,张彩也被捕入狱。但是当大学士焦芳、翰林院编修刘仁、侍读焦黄中、户部尚书刘玑、兵部侍郎刘震削籍为民之时,惟张彩的证据不足仍羁押狱中。当皇帝拟大赦其罪时,政敌张永、李东阳等煽动部分御史及两班科道,以张彩系刘瑾私党为由罗织罪名,张彩一再上疏申辩称冤,在狱中大呼“太祖、太宗、皇天后土,此心可鉴。”
在《明史纪事本末卷之四十三》当中,有这样一段话似乎印证着老人的说辞:“……永始惧,谋之东阳,令科道劾瑾,劾中多及文武大臣,永持疏至左顺门,付诸言官(御史)曰:‘谨用事时,我辈莫敢言,况两班官耶!今罪至瑾一人,可易疏。’”狱词具:乃止连文臣张彩,武臣杨玉等六人,彩疏称冤,尽发东阳,阿瑾事率弊狱,锉尸市中,可见其政敌对张彩罗织罪名昭然可揭。
可是在皇帝犹豫未定时,张彩就病死狱中了。因而张氏后人乃至定西的百姓都坚信张彩是含冤而死。说到这儿,老人用手悄悄地抹了抹眼睛,我想他此刻的内心,正如我们从东岳到大柏林村时一样,暴雨倾盆,冷风阵阵。
拜别老人,重又走在青绿的胡麻田边,黄土高原山大沟深的特点一览无余,那么究竟在这历史的长河中,张彩是一位怎样的人物?如何评判他的功与过,我想我们已不便多说,还是留给时间,留给历史,待岁月层层剥落,答案自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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